在一定程度上,大蒜可以代替山东人饭桌上的菜。 《丰乳肥臀》中,也有贫苦人家吃饭的样子: 饭市里,赵六的未亡人方梅花,正用一个平底锅,紧张地煎着包皮皮皮子。她的儿子和女儿,周着一条被子,坐在一张麦秸草编成的席子上。四只小眼咕噜噜地转动。她的炉前,摆着几张破桌子,六个卖苇席的大汉子,蹲在桌边,就着大蒜瓣儿,“喀喳喀喳”地吃包皮皮皮子。这给穷苦人家指了条路。 蒜农将干瘪的蒜苗往出拉 上承祖父,家里就很少有过富奢。祖父还在世时,我甚至不知道他还有三个兄弟。据说当年饥荒的时候,他们兄弟四人有三个都选择了背井离乡,祖父是老大,固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其他兄弟三人在之后都还混得不错,有闯关东成了东北人的,有下南京成了鱼米之乡外来户的,另外还有一个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身在何处了。 中国人重根,重起源地,也重寻祖。嫡传的老大要守着祖上的江山,这片地是不能挪的。后来祖父去世,他的兄弟也来寻祖、上香。 当时父亲兄弟四人有两人未成家,成家的两人和自家媳妇(包括我母亲)在祖父的老院做了一桌并不丰盛的菜和一锅饺子,端上桌,又在每个人案前都摆了整整一头蒜:“自家的新蒜,尝尝。” 定居哈尔滨的三爷爷摸到蒜头就有些老泪纵横,含着泪剥了一个就着饺子咬了一半。我知道东北人是吃蒜的,当年未曾明了一头大蒜怎么能让人潸然泪下,只以为是这一口嚼大了,大蒜的辛辣未曾没过嗓子。 上两辈的事都发生在我极小的时候,他们的容貌我已记不清了,唯独记得印象里他们代表的那一辈山东人老了的时候,哪还有半点大汉的样子?不过是个固执地啃大蒜的佝偻老头。 临走的时候,二爷爷拄着拐去老屋里拽了两头蒜,揣在兜里,那时候,老人已经患上了半身不遂,抽了半辈子的烟也戒了,说话只有身边一两个人能听懂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祖父的老屋,又指了指屋里悬着的蒜辫,一只还算利索的手比划了个“4”,“乌拉乌拉”地说了一串话,我一个族叔在一旁简单的翻译,说:“他说他想小时候了、想他大哥了。” 陈宝国饰演的山东大汉,图/《老农民》剧照 时过境迁,我也踏上了他们那条路,至今出走山东有些年了。 大蒜也渐渐不再是每餐必备之物,只有在饺子馆吃饺子的时候,老板转身去拿个碟,盛上醋和酱油,我都会一拍桌子:“老板,拿两瓣蒜,不要蘸料!” 路边的饺子馆很多都是山东人,听到喊声也会喊道:“好嘞!”,转身拿了一头蒜递给我。同坐的有淮安的朋友,看及此大为惊骇:“你们山东人吃饺子都不蘸料的吗?还有这头蒜什么鬼?” 南人不解食蒜,山东大汉人也不只开挖机。开挖掘机的魔性离不开山东卫视强大的曝光率,但大蒜却少有抛头露面,山东卫视一贯如一的挖掘机广告,险些让它取代大蒜,成为外人眼里的山东“标配”。 好在,山东人嗜蒜的本性从未因外力有过改变。我曾见过几个嗜大蒜如命的山东老家的朋友,出门的行李箱中永不乏家里掰下的几头蒜,多的甚至是一整个蒜辫,能塞半个行李箱,剩下一半则是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零零碎碎。逢至出趟不远的门,裤兜里鼓鼓的塞了两头蒜,似乎不装着一点蒜,心里边便不踏实。 我后来极少吃蒜,只有跟着他一起出门,才会有这种口福,要么,就只能遍地找饺子馆。 我出门是绝不会带这玩意的,一是因为揣着老让人引起误会,二来吃这东西口气会很大。这让他误以为我家没有蒜,后来分开之后我收到一个大包裹,打开一看,是一袋子蒜,给我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这么一袋子蒜,得吃到猴年马月...... 一袋子“心意”,原图缺失,图/知乎网友 我给他发了条信息:首先,感谢你把这么些头蒜从老家带到千里之外的老窝又辗转给我寄过来,其次,这东西我家有,且绝不比你家的少,再次,我爱吃新蒜,你这玩意虽卖相不错,但有些老了,最后,我最近被人嫌弃有口气,遂只能忍痛割爱了。 自然,最后这句却是玩笑话。那家伙脾气也冲,直接打电话:“放你的屁!该吃吃,老子就爱对着人哈气。” 大蒜有一股“冲”劲,跟山东人脾气、性格有些相似。吃大蒜有没有好处我不知道,但弊端则是生食之后的一股刺鼻的气味,这也导致大江南北的人对大蒜历来的爱憎分明,爱就是爱了,恨的人也真恨。 但山东人依旧我行我素,绝不会在自家请你吃饭的时候,因为你不吃大蒜,自己也就不吃了,他们多数会多嘴的再问你一次:“真不吃?” 山东人对大蒜有一股执着劲。 无蒜不饭 最近的一次生啃大蒜还是在年后,没赶上准备年货的时候,年前准备的馒头、包子因为过年存放的不及时有些馊味,母亲舍不得扔,递一个给父亲,父亲转身扭了两头蒜,递给我一头:“吃,吃蒜就没事了。”说完也不管我自顾吃了起来。 一瓣蒜只需要三口,他也不嫌冲嗓子。我知道,这是父亲啃了一辈子大蒜才生出来的一股冲劲,那股在刺鼻的味道里生出的性子,叫穷苦人的无畏。看着父亲低头啃着蒜,一年不见,有些佝偻。 都说山东大汉山东大汉,哪有什么山东大汉啊,那都是山东大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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