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征 婚 广 告

新凡人

四

从他姨妈病房里出来，我有一种愤然，我感觉他就是在欺骗我，我直视他的双眼，说：“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他眼神游移没搭我话茬，自知理亏地往前走，我们下了那栋新建的住院大楼，他将我拉到花园里没人的地方，跟我说：“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知道姨妈的脾气，我看姨妈今天见你的情形一定是看上你了，并且还喜欢上了你。刚才姨妈跟你说的那个总账，最起初有4、5千万，那是我爸妈留下来的家底，后来我爸妈相继离世，那笔底子经过我姨妈的手翻了20多倍。姨妈一生孤独未嫁，我从小是姨妈带大了，我妈走了后姨妈一边带我长大、一边照顾和扶持我爸。姨妈这一辈子很要强和倔犟，除了我爸她不信任任何一个人，姨妈是爱我和宠我，但也不一定完全信任我。姨妈常跟我说我爸一辈子愚忠、活的窝囊，不像一个真正的大男人。还说我骨子里就像我妈，怕我以后心口不一犯傻，我也不知道姨妈是什么意思。自从我爸走了后，虽说姨妈和我相依为命，但她对我总是有所保留，更不要说姨妈从来都不信任任何外人。今天姨妈见了你就说这些，我很意外。因为，之前我也带过其他的女朋友见过姨妈，姨妈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和高兴过。我看姨妈不止是喜欢上了你，而且心里还认定你是她可以信任的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跟你说什么好！因为，我除了姨妈再没有别的亲人了，我最初就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让我姨妈在弥留之际开心一些、高兴一点，能够让姨妈转移一些病痛发作时的痛苦，做我应该做的一点孝顺。我也没有想到姨妈今天一见到你就喜欢和信任上了你，我真是没有骗你！你要是真认为我是在故意骗你、或者是故意在隐瞒和耍弄你，你现在就可以走，姨妈那里我自己来处理，最多姨妈从此不再信任我、恨我。反正我也只是喜欢教我的书、画我的画，我对姨妈公司生意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也从来不去过问，这也是姨妈最生我气的地方。”他说完这话后很沮丧，一副泄气的样子，和先前判若两人。

我现在认为他之前对我的那些有所保留已经不重要了，而他姨妈说的那本总账的事情才是最主要的，那毕竟是他爸妈和他姨妈一生的心血和身家性命。我无言以对他之前对我的那些利用和有所保留，这也很正常，正常的顺理成章和无懈可击。因为，我们毕竟是从陌生人开始的，甚至我们现在都还彼此陌生。再说他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跟我说明白和说清楚了的，他就是想要我帮一个忙而已，他没有别的任何意思。他是该跟我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他真是没有必要在我面前张扬和炫耀，也都是我自己想多了。

我们相互对视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我已经陷入到一种很难堪和进退两难的窘境，但我心里还是期盼他还能信任我，我还能继续帮他。但是，我开不了这个口，我怕他误会我，怕他心里以为我是另有企图，我傻傻地看着他。

他一定是从我脸上的表情看懂了我。因为，他的职业本能就是善于他所说的那个perspective透视，他说过他能从一个女人的容颜和美貌中看出这个女人是善良还是丑恶，我现在好希望他能看懂我的心。我看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来，他对我说：“你还愿意我们继续下去吗？”

“我不知道？”我心里真是一片茫然和无计可施，我想我和他应该都是一样的。虽说我们都已经不算年轻，但我们有些时候都还是属于那种特别单纯和幼稚的人。

“你要是愿意100万我们就成交。”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和我对视着，但我能从他眼里看懂他言不由衷，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我心里在纠结和斗争，我很想再清高一次地拒绝他。因为，他是在考量我，这种考量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侮辱和鄙视！但他出这100万也确实现实和实在。他是他姨妈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一个10亿以上身家的继承者用100万来考量我，他太有这个底气和必要了。倘若我不要这100万，或许他就会认为我黄雀伺蝉，一定还有更大的企图和算计之心。我如若要了这100万，这就是一个交易，我们这一场游戏就变成了他与我之间的劳务合作和雇佣关系，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我也理所当然可以心安理得，他对我的考量也就此结束。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转身一走了之，我没有必要一定要和他继续玩下去，让他侮辱和鄙视。反之，我真要是一走了之，或许真正作难难堪的就是他自己。因为，他的初衷虽说是出于孝顺养他和爱他的姨妈，但他的做法太不应该、也太欠斟酌和太自以为是了。他这样做不仅是欺骗、侮辱和鄙视了我，同时也是在欺骗、侮辱和鄙视他自己，更是在欺骗和耍弄他那病入膏肓、即将命归黄土的姨妈。

我心里清楚，以我的学识和专业能力，只要是正规经济实体公司，即便是有什么需要规避和隐匿的，我都可以做的合情、合理与合法，并且天衣无缝和无懈可击。所以，他眼都不眨地说出100万成交，对他姨妈和他来说怎么都是物超所值的，我也没必要做出一副很亏心、或者是故作矜持清高的样子。而且，这100万也确实能诱使我不得不去想，我拿了这100万转手就可以马上还清欠银行的那些按揭贷款，我怎么就不可以要了这100万呢？他要真是在考量我，我要与不要他都赢定了。于是，我决定不再犯傻和清高，我就是豁出我这张漂亮的脸面不要了，那也是值！我一咬牙，说：“我们还需要签一个合同吗？”

他却笑了，说：“就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还怕你拿100万跑了啊？反正我信你，你要不信我先转账50万给你。”

“没有这个必要，我也相信你是一个讲信誉的人，不怕你事后不认账！”我嘴硬、心里也不愿意输掉这一回合。

他抿着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戛然而止。我有些气愤，脱口而出说：“说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他终于笑出声来，说：“我知道我的短处已经被你拿捏得死死的，那100万我要不给你，你是可以直接向我姨妈索要，那样我更是里外不是人，而且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小人一个……”

其实，我压根就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想，他却把我想象得是一个恬不知耻、工于算计的女人。我怒不可泄，冲他说：“你……你无耻！”

他见我这样了，赶紧说：“好好好，我们现在不讨论谁信任不信任谁的事情，是我真的有求于你！姨妈住在医院里这样了，我只有依赖你，你现在是我唯一可以信任、也是唯一可以让姨妈开心高兴的人，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你跑了……”

“你现在信不信任我无所谓，你只有想办法把老太太哄得天天开心高兴了，才是你应该做的正经事！”他要不是那样提醒我，我还真不知道呐。所以，我胜券在握地这么大声对说他。

“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我们俩还是能想到一起的……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谁跟你想到一起和有共同语言了啊！”我心里好笑他，这么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怎么就这么不禁斗呢？

我决定今天再好好地跟他争斗一下，不杀杀他自以为是的威风我心里就不解气！于是，我逗他说：“哎，我们话说回来啊，我现在都怀疑你手里真的有没有那100万现金，你跟我说实话，你有吗？”

他还嘴硬，说：“嗨，100万小菜一碟，你凭什么怀疑我没有100万啊？”

我继续逗他，说：“我是搞财务的，我信你现在手里有几十万现金倒是真的，不然你是不会说马上就给我转50万。男人嘛，好面子嘴硬、手也松，这不难理解。你姨妈肯定是有钱的，也爱你、宠你，但我也看出来了，你想孝顺和处处讨你姨妈的好，但你又是一个要面子和很正经的教师。你姨妈说住院这一个月没时间和精力替你收拾，你就有些邋遢了。这也就是说你姨妈什么都管着你，你自己都承认你姨妈说你骨子里像你妈，姨妈又不完全信任你，你还不知道你姨妈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啊，我和你姨妈都是做财务的，我们这种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手紧、精于算计和持家。所以，我替你猜猜啊，我猜想你的财物状况都是你姨妈替你管着是不是？你姨妈爱你和宠你，叫你不愁好的吃、不愁没有名牌穿都可以，但老太太对你轻易不撒手是不是？就算你是一个美院的大学教师，每个月也就那么几千万把块钱的工资，男人好面子手又松，你还有你的爱好画西画，你不花钱买画画的材料和时常四处去游山玩水，找有灵感的地方写生画画啊？所以，那也就是你自己的零花钱，你要现在凑够100万现金，你得等你姨妈撒手才行……”

我本以为我说这些会激怒他，却不想他竖起大拇指，冲我说：“高！实在是高，怨不得姨妈看好你呢。”

看来这一回合我又赢了，不过我赢得很没有道理和趣闻，我心里还真怕伤了他一个大男人的面子。我突然舌根子发软，但我还是故作姿态大言不惭地说：“100万的事就算了，但我还是帮你，不过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你姨妈为什么要说怕你心口不一犯傻呢？”

他看着我，犹豫了好一阵，才有些腼腆地说：“姨妈说的那些话具体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就说我太像我妈。姨妈还……还常说这个世上除了她，我还欠另外一个真心的女人来收拾。跟你说实话吧，以前我也处过好些女朋友，姨妈虽是嘴上不说什么，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没一个是我这人能夯得住的。我从小是姨妈带大的，我听姨妈的话，姨妈就是嘴上不说我心里也懂她的意思。所以，我自己就赶紧和人家断了，我也就这么慢慢成了一个未婚大龄男青年了。姨妈虽说心里也替我急，但她也常说像我这样的得等缘分，咱不能心口不一的犯傻自找麻烦。我看今天姨妈见了你的样子，应该是对你很满意，但我不能违背我自己的初衷，我对你打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意思啊，我现在要对你变了想法，那……那不就真成言而无信和涉嫌故意欺骗耍弄你了嘛……”

我心里好笑，笑他就是一股子书呆子气，白瞎了他有这么好的身板、面相和他姨妈的宠爱，还自吹自擂说什么会perspective透视，能从一个女人的容颜和美貌中看出这个女人是善良还是丑恶，他就活该成了一个漏网的未婚大龄男青年。兴许他姨妈说怕他以后心口不一的犯傻，原因就在这里呢？为此，我心里除了好笑也开始飞扬了起来，其实我还真想成为他姨妈说那一个真心的女人，替他姨妈收拾他一辈子，我心里就想要网住这个漏网的男人！

我们出了医院，他要送我、我拒绝他，我跟他说我家就住前面一环路西一段龙湖锦城花园，半站路不远，走路10分钟。我还跟他说我爸妈都已经退休在家，家里很简单就三口人，不过我现在搬出来一个人单住，我在瑞克成都分公司做财务部经理……

他说这些他都知道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啊？他说你不是都给我姨妈老实交代了嘛。我这才恍然大悟，我怎么这么自作多情的和他说这些干什么啊？

我们停住了脚步，我也猛然发觉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我住家的龙湖锦城花园门口，我一阵脸红耳热，心里责怪自己多嘴多舌。

他冲我笑了笑，说：“还真是挺近的哈，这不挺方便的嘛。那你明天下午早点过去，我们还是预约今天这个时间，下午1点50我还在老地方等你。今天姨妈这么开心和高兴，真是谢谢你，我心里也放心和踏实了许多。好了你回吧、我走了。”

我进了小区大门又折返回来，偷偷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在想这个傻傻的美术学院老师，兴许就是我应该得到的那个缘分。他有我讨厌的地方，但他也哪哪都招惹人喜欢，尤其是他那傻傻的正经八百是最讨我欢心的！

上电梯后我掏出包里的手机看，哇噻！好几十个未接电话，除了几个通信录上熟悉的电话，应该都是看了我那一条征婚广告打来的。今天出门的时候我有意将电话调到震动，为的就是不被干扰，在医院的时候我也感觉到手机有震动，但我没有时间去搭理，现在我更没有兴趣再去理会。我想这些电话过了就过了，权当过眼云烟，再说从昨天算起到今天我出门之前，除了他的第一个电话之外，就没一个正经和可以值得考虑的。

回到家里我卸去了今天表演的那身服饰和脸上的淡妆，洗脸的时候从镜子里仔细看自己，我觉得自己素颜也不错，没有什么不好。

又有电话打进来，我希望是他的电话，结果不是。

我接通电话听里面在抱怨说：“哎呀，你电话好难打，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今天忙着约会了啊？”

我没好气地说：“有话就好好说啊。”

对方说：“我的情况是这样，我老婆死了一年多了，一个儿子原丈母娘带。我有房，不过小点，两室一厅在二环边上，我现在开网约车，每个月挣3、5千，不过时间很自由灵活，以后上下班都可以接送你。还有我不抽烟不喝酒，就是爱跳个舞，你喜欢跳舞不？西门丝绸城三楼爵尔顿很不错，我一般跳下午那场2点到4点半，娱乐挣钱两不误，你要有兴趣我约你，我拉丁还是可以的……”这人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还滔滔不绝，自来熟就没打算要听别人说些什么，纯属那种安于现状没有追求还自以为是的耍家，我没有一点兴趣，婉言谢绝。

刚放下电话又来一个，我没接就挂断了电话。我挑选了一身便装穿上，打算去爸妈那边看看，顺便将晚饭也蹭了。我怕再有讨厌的电话来干扰，索性将电话设置成飞行模式。

在爸妈那边妈妈老是追问我今天忙什么，是哪个同事要帮忙？我只好撒谎说是一个同事接了一家公司的账，一个人搞不过来要我帮着一起弄，我明天还去。妈妈瘪了一下嘴，说：“哎哟……我说你们年轻人现在怎么这么拼命干什么啊，上班忙了一个礼拜还不累啊？尤其是你，不谈男朋友不结婚养孩子，你都买了房子买了车还嫌不够啊，你是不是还想要买地买山啊？”

我不想跟妈妈顶嘴，我说：“我还有按揭要还呢。”

爸爸插话说：“你不就是贷款100万嘛，要不我们给你还了，你把时间都用在该做的正经事情上，我们也懒得一直替你操这份没用的闲心。”

我转移话题说：“不用。哎，你们打了新冠疫苗没有，没打赶紧抽时间去打了啊，现在都已经放开了，60岁以上的都可以打的。”

爸妈也知道老话题点到为止，再说也就没有意思了。之后，一家人吃饭洗碗收拾，相安无事。

晚上，睡在床上还是七上八下心里不踏实，辗转反侧，脑子里冒出许多不解的疑惑来。他不是说他爸妈早就不在了，是姨妈将他从小带大，但他在姨妈跟前一直叫姨妈是妈，有这么叫的吗？还有他说他爸妈留下来的家底，在他姨妈手里翻了20多倍，那他姨妈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啊？像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屁股后面就应该有一大群年轻美貌的女人跟着，他有难处了兴许好多女的还巴望不得瞧准这个机会呢，他还用费这么大的心思去登广告急征女友来帮他忙啊？他说这样怕影响不好和有悖师德的事情应该是不成立的。他该不会是处心积虑地找我一个不是他圈子里的陌生人来骗他姨妈啊？他说100万我们成交的时候，确实是脱口而出，眼都没眨一下，那100万就像不是钱一样。当然了，他以后有10亿以上的身家，100万那就不算是一个事。问题是他一个合法继承人，他犯不着给我100万去给她姨妈演戏嘛？他本就可以正正经经地找一个女朋友结婚生子，讨得姨妈的欢喜，实实在在地去孝顺姨妈才对，他凭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也能看出他是很孝顺和很听他姨妈的话，她姨妈也很宠爱他，他为什么不正经八百地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却愿意花100万来雇我呢？咋捋都不通顺、不合情理！当然，单说那个总账我是值100万。但是，为了别的我一点都不值，我有这个自知之明。最重要一点，我看他姨妈精神矍铄的样子，哪像是病入膏肓就要命归黄泉的老人啊？他是一个精通perspective透视的美院教师，难道还不如我？就算不如我，他作为直系家属可以去找医生问问啊，金卡医院的医生应该是最好的医生，是会给他一个明确的说法，人家绝对不会跟他乱说的……

半夜里，我被手机震动闹醒两、三次，还是冲我那一条征婚广告来的，尽是六五不作调的，我心里烦死了。最后那一位竟然直白到家了，说他有车有房有多少存款，就是女儿大了有些麻烦。我耐着性子问他说：“你女儿多大了？”他说他女儿小我3岁，气得我脑袋都大了，立马将手机关机。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10点半才起床，洗漱完毕弄点吃的，将屋子里的卫生简单收拾一番。之后，我自己对着镜子收拾好发型，再次看镜子里的自己，我觉得素颜也挺好的，索性连淡妆都不要了。我想老太太那一关我也算基本过了，我不想再跟老太太过多的演戏，反正今天是老太太主动想给我说事情，我得先听听老太太是怎么一个说法、要说些什么事情再有的放矢和老太太周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