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萌也(公众号:imengye666)
关于这个栏目
在过去做广告的十年里,拍过不少访谈,我作为一个创意,也作为一个提问者,经历了很多观念上的进化。我记得有一次拍我的文字偶像沈宏非,我说沈爷你最喜欢的一道菜是什么?他笑笑说,我不喜欢别人问我最喜欢吃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存在。当时我瞬间汗流不止,强装镇定临场发挥,好不容易才化解了尴尬。拍左小祖咒的时候,左叔上来就给下马威,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最终救了我的是我现场临时加码的提问,幸好它们不那么傻。这些经历让我明白,一个成功的访谈最重要也最困难的并不是沟通本身,而是设计问题,没有好问题,就不可能有好答案。「 所以在我的这档访谈栏目里,我力求不问愚蠢的问题,尽量找到让受访者与消费者都能耳目一新的角度,努力呈现真实而有质量的内容与思考。」
做这个栏目的初衷是因为我始终觉得广告创意与制作的行当里聚集了这个星球上最聪明、有趣而又才华横溢的人,他们不舍昼夜的为时代文本留下印记,创造艺术与商业的融合,拓展文化的边界,塑造品牌的性格。正是这群大众并不熟悉的创意人、制作人、导演、摄影师们,生产出整个商业社会赖以生存的视觉和商业逻辑,如果没有他们,现代文明索然无味。在我心里这群幕后的人配得上伟大二字,他们值得被认识与尊重。
关于广告导演,我有一肚子问题要问,我挑出了一个有意思的命题开始我的第一篇访谈——“做好导演和做好人冲突吗”,这个问题最适合的受访者肯定是彬彬,因为在我心中,「 他既是一个新好导演,也是一个资深好人。」
▲彬彬导演代表作之一《油烟情书》
彬彬,性情温和,40岁,酷爱蹲着,拍片不能没有六神花露水,甚至跟我说哪天拍到六神才觉得自己登上人生巅峰。他是我认识的最不像导演的导演,甚至在片场都不希望被叫导演。「 在成为导演之前,他是钟孟宏、黄荣昇、彭文淳这些顶级台湾老炮爱用的一线美术,擅长把水泥和金属搞得很高级。」和我的大多数导演朋友一样,彬彬优秀而低调,不抽烟不喝酒不混圈子,身处Social中心,却又对Social免疫,是我们Anti-Social Social Club的优秀会员。所以对于彬彬愿意接受萌也的独家专访,我深感意外,想必年纪大了,脸皮也渐渐厚了,也愿意分享一点心得体会,缓缓伸出手与这个世界和解。
/// 【巨变与微光】
窗外阳光正好,彬彬准时落座,一如既往的客气,分寸感十足。
桌上有啤酒和柠檬茶,他选了茶。
早年间还是美术老师的彬彬备一次课教一个礼拜,这种缺乏变化的生活宛如一根笔直的钢管,眼睛靠上去就能看到未来的样子。
“我现在很多(当年的)同事其实都是做的特别好的,我觉得最大区别是老师的工作做到今天为止,它是一个受人尊重的工作,但是在我们广告制作圈,其实某种程度上那个尊重要靠自己挣来,而不是上来就有的,这个也许是我觉得比较大的不同。辛苦,其实都辛苦,当时离开老师工作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当时所做的工作重复了。”彬彬嘬了一口茶,诚恳的说。
我想起我在进入广告行业的第一家公司面试的时候,老板跟我说,我们这个行业瞬息万变,需要不停的学新东西,你怕不怕变化?我强忍住兴奋跟他说,我怕...不变化。
「 既然世界的变是不可阻挡的,像我们这种喜欢变化的人,无非是在未雨绸缪中寻找一种主动的安全感罢了。」
从园丁到导演的巨变,带来充分满足的同时,彬彬也偶尔会陷入一些职业终极命题的思索之中:“
即使在这个充满创造力的行业并非每个人都可爱,我仍然愿意选择相信投身这个行业的人,除了赚钱多多少少都还是怀抱着一点理想的,否则他们完全没必要在压力和收获并不总成正比的深坑里搏命。
/// 【越长大越孤单】
“最开心应该是刚进来(这个行业)的时候...因为你接触的每件事情都是新鲜的。不能说现在不开心,只是现在这个阶段已经不能用开心不开心了去衡量了。”彬彬若有所思。 我接过话来:“边际效应递减。” 他说:“对对对,我觉得是。”
做美术就够辛苦了,而导演的苦从头到尾。我跟彬彬第二次合作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他从前期事无巨细的讨论到拍摄时自己掌机,再到连续几天蹲守在后期Studio里,这种玩命让我心惊。片子出来以后反响不错,我问他这次你开心吗?他说:”没有。当然我可以很冠冕堂皇说我们合作的那个很开心,我觉得不存在(开不开心),就是挺有成就感的,拍完之后反响很好,(但是)唯一能让我记得开心的拍摄,整个职业历程中就一次。“ 多么耿直的一个Boy,我对他的故事很感兴趣,让他继续讲给我听。 “那时候我还不是做导演,我在做美术的时候,当时拍MTV,黄龄的MTV《痒》。”
▲《痒》
“那时候黄龄还不是很有名,就一个小女孩儿,然后我师傅就问我说人家找他拍支MV,他说你想去哪玩?我说,那应该(是)你想去哪玩,我哪敢说,他说那我们去个有雪的地方吧。就是这样的,没有脚本,没有任何东西,然后我就啪啪一搜有雪,搜到了东北的雪乡嘛,那个时候的雪乡还没有人,没怎么有人去过,那是很久以前,那还不是一个旅游的地方,所以我就一路就这样子,拿了钱也没有脚本,就带了两个16毫米的机器,胶卷是带了,还请了王菲的造型师。就是特别的开心的去拍,路上也遇险啊,反正整个过程就像一个功夫片一样的,最开心的就是晚上拍完了之后,导演那时候看他们那个漫山雪就说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在晚上雪地里放烟火,我们刚喝完酒,然后去,真的,他们小店有卖烟火,买了他所有的烟火去那个山里面的雪地里,大雪纷飞的时候放烟火,(这)已经超越了拍摄这件事情,它有拍摄的开心,又像亦师亦友的一个旅程,你若干年回忆起来,每个细节都跟商业没太大关系,创作的自由度非常大,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特别浪漫的事情。”
/// 【白日焰火】
彬彬在大众意义上的走红是从方太的一系列刷屏广告开始的,2017年的《油烟情书》让他开始片约不断。关于这件事,彬彬这样说:“去年的时候因为拍了鲁班(2017红星美凯龙鲁班文化节形象片《鲁班是个外星人》)之后,(我)找到了一种视觉,就是你给了我一个最大的发挥的极限,这个做完之后呢,正好遇到了‘情书’(方太《油烟情书》)的脚本,因为预算和东方美学的事情,所以变成说,我们找到了那个红星美凯龙案子里的方式去很纯熟的用到了‘情书’,当时这两部片子,外界的认可度都是很高的。”
▲红星美凯龙《鲁班是个外星人》
2016年春天还没到来的时候,在东京歌舞伎町一番街的小酒馆里,酒过三巡,周导举杯对我说:“蔡萌啊,你现在在浪尖上,你要学会享受这个浪。”当时我是不明白的,后来想想,也许是因为人很难客观的判断自己在较大时间尺度下的处境。彬彬对于自己的红,也是不以为然的,他觉得他只是“很对得住自己的那份努力”,在我一再追问下,他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我会多少年都能记得那瞬间很开心的,就像你说的那种所谓变红,是我得到第一份美术工作的时候。(那时候)彭文淳导演找我做制片,因为之前我帮他做过制片,它也蛮喜欢,小朋友嘛。那时我(刚好)决定不做(制片)了,他找我,我就想说,当面去感谢下他,我就去找彭文淳导演,我说导演不好意思,我不想做制片我想转美术。(他说)那这条片你就是美术。啊,我觉得,天呐,就是那个感受——导演其实也只需要双眼睛去帮他看东西(而已),因为以他的气度他根本不需要一个说做成怎样怎样的美术嘛,他hold得住所有东西,所以他只是在帮你嘛,然后过了大概那条片之后的有一天,我突然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就是,(彭文淳说)彬彬我下个月有个片子叫你做美术,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个电话,我真的开心了一个星期。不管多久,我回忆起那个时候,我自己鸡皮疙瘩都能起来,就是太开心了,这个感受很难去形容,一种是获得一份工作的喜悦,也是被自己特别尊重的前辈的认可,这个交织了很多的情绪——因为他在我心中是一个我非常尊重的人,他的修为也好,或者说他拍的片子也好,方方面面,他是(魅力)超出工作范围的一个人,所以当他给你一份工作,你还很需要这份工作的时候,那种感觉...一直在激励着我,鼓励我往一个更好的方式去做。”
/// 【好人好不好】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对制作行业不够了解的人对导演的认知基本为零。
导演不是那个坐在监视器后面喊Cut的颐指气使的人,而是带着幕前幕后所有人出发的公交车司机。等片子拍完发出去了,工作人员下车,观众上车,继续向前,只要片子还在,车就不会停。也就是说,导演除了掌控所有制作人员的命运和工作的终极价值,也决定观众以什么样的速度看到什么样的风景。观众并不是上帝,导演才是。如果将导演的使命单纯化——让观众看到更好的风景,就是他们唯一该关心的。那么,如果为了让你看到更好更刺激的风景,公交车司机超了速,撞了人,观众是否需要在意,司机本人又该如何自处?
当我把这个问题抛给彬彬的时候,他喝口水,格外严肃了起来,他说他“一直会想这个问题的”。
在电影爱好者们津津乐道大导们为了拍片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语气里多半透着赞许和折服,不会有人在意这些敏感的家伙在内心做过的挣扎与选择,更不会有人在意被公交车司机撞飞的小鹿。而每当我想起通宵拍小朋友的戏时片场里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都会让我在写创意的时候谨慎下笔,我知道每一个字背后都是别人的命运,某种程度上我也可能因此不能成为一个更好更纯粹的创意人,但这一点都不重要,不是吗?
/// 【尾声】
和彬彬聊天非常舒服,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空气里都是真诚的味道。
开心的时间过得飞快,送走他之前我说我给你拍张照片吧,他就站定在门口,我庆幸我留住了这一刻。很多年之后,他可能会成为更厉害的导演,我会记得这个愉快的下午,我家巷口站着一个可爱的好人。
(特别感谢波波同学协助输出音频逐字稿,感谢Yoko老师提供稿件编辑指导,感谢大家的耐心,让你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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