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乙方》（20）

作者：燕五

 
【原罪】

郑啸虎又要买房子了，这是郑啸虎在上海购置的第二套房产，国庆期间，他之所以回到北京去小心伺候自己那位大小姐的老婆，就是想说服她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再在上海买一套房子。这套新房子是郑啸虎早就相中的，区位位于徐汇区，是内环线内的一处高档公寓住宅，现在购置比郑啸虎最早去看房的时候每平米均价贵了近2000块，但是郑啸虎还是决定要买了，他找到了一个熟悉的甲方朋友，便宜了两个点，买了一套小户型作为投资，不可否认，郑啸虎在投资领域的头脑确实是有一套的，事后这套房子所带来的升值利益，也着实让郑啸虎赚到了一笔。

和肖靓一起到周庄开会回来的时候，郑啸虎特意绕路去看了一下房子，他指着工地现场高高的塔吊告诉肖靓，自己已经又拥有了一套在内环线内的高档公寓，这虽然离他的别墅梦想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达成所愿，因为上海是一个属于有能力的勇敢者的城市。郑啸虎没说自己是一个有能力的勇敢者，至少没直说，但话里行间，他都在向肖靓暗示这个主题。

“过几天你就得摆酒席了。”离开工地，郑啸虎回到车上侧脸看着肖靓说。
“啊？什么？”肖靓觉得刚刚的场合让自己特别不适应，没想到一上车，郑啸虎又来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要事先恭喜你一声，你也要高升了。”郑啸虎开心的笑。
“不是吧？我怎么高升啊？”肖靓笑了，没把郑啸虎的话当回事儿，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哟，你的领导升了，而你又表现优异，当然也要提拔提拔了，我已经和东阳那边商量好了，下周就会出一个新的任命，任命你为洪泰上海公司的策划部副总监，才来这么短的时间，就升得这么快，你可真的是要摆酒啦。”郑啸虎说。
“啊？真的啊，这么好的事情啊，我还没有准备呢。”肖靓显然被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啊，正常的人事升迁，你应得的，努力就会有收获的。”郑啸虎拍了拍方向盘，一副老大哥的姿态说：“对了，你别和营销部的那个杜鹏走得太近，听说他是因为人品不太好，所以被前面的传业公司开除了的，杨震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净招些不靠谱的人。”
“哦。”肖靓无可无不可的随嘴回答了一句，杜鹏曾经半明半暗的表示过对她的好感，可肖靓却怎么也没瞧出来杜鹏的顺眼。

当沈东阳和金SIR一起出现在乐志恒面前的时候，乐志恒愣住了，随即一想，他就知道又是蒋峰把金SIR介绍给了沈东阳，就像当年蒋峰为他和金SIR搭线认识一样。沈东阳和乐志恒已经是四年没见了，貌似刚分开的那会儿还是青春少年，再见对方都已经鼓起了小肚腩，言谈举止也是不再是当初狂放不羁的模样。沈东阳看到乐志恒的头上，开始有了花白的迹象。

“老乐，上次跟你聊MSN还是年前吧，那会儿你就说想回北京，怎么样，在甲方干得开心吧？”沈东阳拍了拍乐志恒的肩膀问。
“开心，总比对着那两个王八蛋强，现在更开心了，因为看到你天天面对他们两个，哈哈。”乐志恒笑了，他们在金SIR面前都没怎么掩饰，虽然他们都知道金SIR也许会和蒋峰聊起他们今天所讲过的一切。
“开心就好，哈，你算是逃离乙方这个火坑了，我还得继续忍受啊。”沈东阳摇摇头乐。
“我看啊，甲方有甲方的难处，乙方呢有乙方的难处，问题总是叠着问题，总是解决不完。”金SIR像个哲人一样的叹息。
“那也得干啊。”沈东阳和乐志恒异口同声的说，两个人多年前的某种默契，又一次展现了出来。
“蒋老大曾经说过，兵来将挡，水来什么来着？”沈东阳把话的后半句抛给了乐志恒。
“兵来将挡，水来挖坑。”乐志恒想到当年蒋峰在他们几个人面前常常即兴发挥的样子，感慨万千。

在田子坊吃过饭后，金SIR就先行告退了，沈东阳和乐志恒在街边叫了辆车，直奔同乐坊的MUSE酒吧。在车上，乐志恒大概讲起了自己这半年的经历，乐志恒在年初不久辞职后，就回到了北京，投奔以前自己的一个甲方朋友，这位甲方朋友当时在做项目老总，乐志恒在他手下帮忙搞了一段时间的营销，没想到短短的半年，他所取得的营销业绩就相当不俗，而这位老总朋友也因为回款迅速而官升三级，后来通过这位伯乐仁兄的推荐，乐志恒被长青集团总公司派往上海，负责刚刚拿到的上海浦东新区地块营销运作。

到了MUSE后，坐在卡座里，一边听着嘈杂的音乐，沈东阳一边也简单跟乐志恒说了一下自己接过他位置后这半年在上海的经历。当说到后来和杨震PK，并且大胜而归的时候，乐志恒激动得把一整杯没兑过任何东西的纯VSOP喝了进去。

“兄弟，你可给我出气，杨震那孙子这几年可没少祸害我。”乐志恒紧紧捏了捏沈东阳的手。
“呵呵，现在这边我是副总经理，你那个项目可得给我留着啊，我还等着再多拿几个项目，多立几次功，把杨震给踢跑了呢。”沈东阳搂着乐志恒的脖子说。
“放心，机会肯定是有，但是我可不敢打保票的啊，到时候再看，到时候再看。”乐志恒笑着说。

那晚乐志恒和沈东阳在MUSE喝了好多酒，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两个漂亮的PARTY LADY过来跟他们蹭酒喝。沈东阳看得出来，自从他们不再在一起混之后，乐志恒的色心是越来越见涨的，沈东阳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乐志恒沿着一个姑娘的小腿丝裙往上摸，心里泛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慨。洪泰公司在2003年派了三个绝对的精英来上海开拓市场，如今这三个当初的精英都各自染上了一身毛病，这种毛病是他们以前人性中就已经存在了的，还是在这个房地产市场环境中作为乙方这个夹缝行业变异生长出来的？

郑啸虎的贪婪，杨震的暴怒，还有乐志恒的淫欲，自己以后又会沾染上哪宗原罪呢？在这个四处都是原罪的世界里，在这外光怪陆离的地产圈儿中，人性扭曲到了赤裸裸的极限的时候，谁还能找回当初的自我和当初的伙伴。

这些人原本都是受外界力量不停打压的人，在底层时被甲方的种种束缚桎梏着，可一旦他们混到了中高层，一旦他们可以和甲方称兄道弟达成利益共识，一旦他们可以用之前积累的经历和自己独到的见解玩转楼市时，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各种姿态都开始疯狂呈现。纵观所有乙方的中高层，几乎都在承受着原罪的乐与痛，莫不如是。

【师者父母心】

郑啸虎确实是贪婪的，其实自从蒋峰对上海洪泰放松管理之后，他都在做着自己的另一门小生意。由于洪泰公司的收费额度比起其它同行业公司更高，所以在竞标的时候，往往会由于价格的昂贵而让一些小开发商望而却步。郑啸虎在接到一些小开发商的项目竞标时，会联系业内的一些乙方老板朋友，问哪家公司想要这个业务，他来提供洪泰的竞标内参，然后利用洪泰的竞投标价格劣势来烘托对方的性价比优势。这样那几家由郑啸虎朋友当老板的公司就会争取到甲方项目，当然，也要给郑啸虎一些出了人情又出力的好处，这些好处的数目基本上已经超过了他在洪泰的工作收入，正因为如此，近些年来，郑啸虎在上海过得相当舒服。

郑啸虎知道虽然沈东阳的到来使得他不能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的进行暗箱操作，但他也不想失去在洪泰上海好不容易闯荡出来的这个地产平台和江湖地位。所以，郑啸虎不能失去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而郑啸虎明白，沈东阳他是搬不走了，但碍事的杨震，却得动一动了，否则他很可能因为杨震这种变本加厉的堕落受到牵连。

郑啸虎慎重的考虑了好久后，决定要让蒋峰把杨震调回去，眼不见心不烦，只有这样，才能踢掉杨震这累赘。想来一旦杨震回了北京，每天都在蒋峰的控制之下，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放肆的举动了，这样做，对谁都好。而杨震走后，用不了多久，只要运作得当，就可以让肖靓坐到营销总监的位置上，那样的话，肖靓完成了一次在一线地产圈儿乙方的三级跳，还不得好好感谢感谢他这位用心良苦的贵人啊？

让蒋峰把杨震调回北京，这事儿该不该自己说呢？自己说又怎么说呢？如果不是自己说，那沈东阳会不会帮他说呢？既然无法清除，不妨也把沈东阳当成临时盟友吧，搞一个良好的关系先。想来沈东阳看杨震也老早就不顺眼了，甚至应该比他郑啸虎看杨震更不顺眼，嗯，应该让沈东阳来点杨震这个炮仗，自己听个响，看个火花就好了。

“东阳，最近这几个甲方都沟通得怎么样啊？”郑啸虎例行公事的把沈东阳叫到了办公室，问起了公事上的一些局面。
“还好，昨天跟宫鹤喝了一顿酒，喝大了，头还疼呢。”沈东阳揉了揉脑袋，甲方的中层，往往都是酒精考验过很多年的老油子，自己的酒量总是要忍着不醉，才能走完场面上的事情。
“少喝，少喝些酒吧，注意身体，前几年我也跟他们这样拼命的喝，最近这几年身体都快废了，兄弟，我说这都是为你好。”郑啸虎语重心长的说。
“哈，我会尽量少喝的，可被他们拖住的情况，你也知道，搞上应酬了，不喝也不行。”沈东阳摇了摇头，继续用双手给自己做头部按摩。
“东阳，是这样的，我今天找你过来还有个事儿，你觉得杨震这个人怎么样？实话实说。”郑啸虎看寒暄得差不多了，说出了今天找沈东阳谈话的主题。
“怎么说呢，除了有时候脾气差点儿，工作态度有些消极外，其它地方还是不错的。”沈东阳想了想，谨慎给出了一个相对中肯的答案。
“唉，他啊，现在谁都管不了了，净说怪话，做事情也不认真，我考虑着让蒋总把他调回总部去修理修理呢。”郑啸虎说。
“啊？调回总部啊？这可是好事，我还想调回总部呢。”沈东阳嘻皮笑脸的把话岔到了与杨震本人无关的层面，他看出来了，郑啸虎这是开始在阴杨震了，这样也好，至少自己不吃亏。
“现在上海洪泰不是我一个人做主，还有你老弟也要做一部分主啊，你帮我考虑一下，要不要打这个申请，或是怎么样跟蒋总说这个事儿。”郑啸虎看着沈东阳嘻皮笑脸的表情，知道他在掩饰。
“我觉得像这种总监级人事任免的大事上，还得是郑总你来决定，我实在是经验不足。”沈东阳马上把皮球踢开。
“我在考虑考虑吧，我再考虑考虑，你有什么新的解决意见，关于杨震的，可以随时跟我讲。”郑啸虎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沈东阳的反应，看到沈东阳如此快的做出反应，还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凉，这小子够贼的，你也不想干得罪人的事儿。

从郑啸虎办公室出来，沈东阳知道杨震呆不了了，在洪泰上海已经呆不了了，因为郑啸虎终于受不了杨震的消极态度和惹事儿能力，要把他踢出局外，舍车保帅了。还没等自己动手，郑啸虎这边就对杨震下了黑手，这让沈东阳的大脑不停的在飞转，他在想，如果杨震的离开是不可避免的话，洪泰上海公司肯定还要进行一轮洗牌，这牌如何洗才能达到一个预期的平衡，他也不知道。

郑啸虎的行动很快，他送走了沈东阳后，就给远在北京的蒋峰打了一通电话，在电话里，他提到了杨震在工作上表现的一些不足，特别是工作情绪方面，在洪泰上海目前这种欣欣向荣的局面里，杨震明显已经成为了一个异类，郑啸虎建议蒋峰把杨震调回北京，在上海方面重新由他和沈东阳招聘人才。电话里，郑啸虎着重提到了杨震的改变是在沈东阳来了之后，出现了一些不太稳定也不太和谐的情绪，有和沈东阳攀比和矛盾的迹象。

蒋峰听完了郑啸虎对杨震的一番评价后，跟郑啸虎说自己要再考虑考虑。挂了电话后，蒋峰又一次习惯性散懒散的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他在想，杨震这几年在洪泰上海的所作所为大体听说过一些，而且这个家伙据说投资股市后有了明显的情绪动荡，对于一个在房地产圈子里做营销推广部分的人来说，这种情绪动荡特别不利于工作。现在楼市一天一个变化，好在都往好的方面去变，国六条出了后，曾经有一度大家都很紧张，但最后的结果却只是一声“狼来了。”蒋峰知道，没有无风险的生意，哪怕是已经在绑架中国经济发展的房地产产业，危险可能随时发生，到时候大厦倾倒，没有危机意识的人或是集体必然会受到牵连，甚至陷入绝境。杨震在营销专业上的能力是不俗的，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好刀也要好钢造，如果生锈太多，确实需要磨磨了，在上海，无论是郑啸虎还是沈东阳，都根本压不住杨震，最多也就能让他做出个敷衍了事的外在姿态，自己这几个学生，虽然有些让人气愤，但就蒋峰这个老师来说，哪个都不想失去，毕竟是培养了这么多年的。

回来吧，杨震，上海的圈子你再呆下去就呆臭了，就没得救了。蒋峰下了这个决定后，把眼睛睁开，看着办公室墙壁上贴的那张2002洪泰整合营销公司全家福，轻轻的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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