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乙方》（35）

作者：燕五

【血流如注】

“水语城”没有对市场妥协，但销售上也确实进入了缓滞期，这让蒋峰也非常不满，沈东阳在挂断赵汉英电话的时候就知道赵汉英会跟蒋峰反应这件事情的。所以在蒋峰打来电话的时候，沈东阳也没觉得奇怪，他向蒋峰分析了自己的看法和观点，蒋峰没有驳斥他的观点，但对销售上的缓滞却表现出了不满，蒋峰的意见是无论市场如何，作为洪泰服务的项目，一定要比周边的其它项目更具竞争力，蒋峰从“水语城”又说到了“阡陌周庄”，“阡陌周庄”现出了服务费的拖欠情况，这个也是需要沈东阳跟进的。沈东阳对于这个问题也确实无可奈何，甲方的日子不好过，势必也会影响到乙方，能做的只有多多跟进多多沟通。

其实在上海目前沈东阳的现状还算是好的，郑啸虎则完全的进入了追讨要的程序，公司开业以来，经营的几个项目回款都严重迟缓，服务费全部停留在拖欠阶段，光出不进的窘迫让郑啸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公司还在起步阶段，员工等着开薪水，工商税务也不管你经营业绩，每天早上郑啸虎醒来都会发现自己又憔悴了很多，照这样下去，他知道自己是挺不了多久的。

这天，郑啸虎又约了一个甲方的营销部老总在田子坊吃饭，这个甲方经营规模和体量都不大，给郑啸虎的服务费价格也是七折八扣，即使如此，也是只见雷声不见雨，数目上已经够可怜的了，更可怜的是，这样的数目也没法见到真金白银，都是一纸空文。

郑啸虎一边喝酒一边向那位老总诉苦，可人家早就已经练成了太极神功，搞到最后，他说得比郑啸虎还可怜，一场好好的晚餐，成了两个人攀比着诉苦的鸣冤宴。郑啸虎皱着眉头一筹莫展，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张餐桌上坐着一对情侣模样的人，女人是一头红发，满脸笑容的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而那个男人居然是沈东阳，沈东阳宠溺而又温柔的看着对面的女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郑啸虎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再看看沈东阳松弛而又舒服的状态，不禁有些妒嫉。

“沈总，这么巧在这儿遇上了，怎么样？最近好吗？”郑啸虎走了过去，笑容满面的跟沈东阳打招呼。
“哎呀，郑总，还好还好，你最近怎么样啊？”沈东阳脸上那种淡淡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戒备式的笑容。
“愁啊，市场不好，这不，陪老总在这儿吃个饭。怎么？女朋友？”郑啸虎暧昧的扫了一眼董婉。
“不是不是，我朋友董婉，董婉，这位是我以前的同事，现在的大老板，郑啸虎郑总。”沈东阳看到郑啸虎的眼神，更加戒备了。
“你好。”董婉显然对这种情况和职场商场的暗战还不太熟悉，甜甜对郑啸虎一笑。
“呵呵，和何婷婷怎么样了，记得当时你们关系很好的，怎么我又听说现在她跟乐志恒好上了？”郑啸虎仍然笑着，若有所指的说。
“我们好是同事之间的好，阶级友情，她跟老乐才是一对儿呢，说是打算奔着结婚努力，老乐还说让我当伴郎呢。”沈东阳若无其事的连消带打。
“哦，你们吃你们吃，洪泰再有什么喜讯记得通知我一声，毕竟是老同事了。”郑啸虎转身准备离开。
“你也是郑总。我听说‘朗峻园’签给你们公司了，可圈儿里的人都觉得他们现金流也出现了一些问题，郑总你小心啊。”沈东阳又劈出一记语刀。
“会的，谢谢你了沈总，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把项目让给洪泰做了。”郑啸虎皮笑肉不笑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看起来你们关系也不怎么好嘛。”董婉小声的问沈东阳。
“哈，何止不好，复杂得很，现在算是竞争对手吧。”沈东阳摇了摇头。
“真累，还有竞争对手，复杂的事情我可想不明白。”董婉摇头晃脑的说。
“想那些干什么，没意义的事情。”沈东阳叹息了一声，董婉看到他那张之前还风和日丽的脸上，挂上了一朵朵忧郁的愁云。

房地产行业，是一个辐射甚广的行业，因为它不仅仅是单一发展这么简单，房地产行业的进程，还带动影响着相关产业的发展进程，作为支柱型产业，房地产行业已经搭建起了在中国相对其它行业比较成熟的产业链。通常一个项目从拿地，到规划设计，再到建筑装修，再到推广营销，会牵扯到多方面的利益同步。光是从走进终端市场的推广营销上来说，政府、银行、开发商、策划团队、市场营销团队等等等等几大块的联动就缺一不可。市场好的时候，蛋糕足够大，即使大家分着吃也能腻死人，反正有老百姓买单，但当市场不好的时候，老百姓不愿意再为这些利益集团买单，那他们所有人的日子就都不太好过了。

肖靓刚到达“绿柳公寓”工地现场的时候，她就看到有一大群人围在售楼处外面，不知道叫嚷着些什么。肖靓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过去一看，原来这是一些购买了前期产品，正在履行购房合同的老业主们要求集体退房。

六七月的上海天很热，这些人的脸上身上都淌满了汗，他们举着大牌子，上面写着“黑心开发商，还我房款”、“房同价不同，天理不容”等等大字，一边叫嚷着要退房，一边企图往被警卫围起来了的售楼处里闯。肖靓一看这情形，连忙往售楼现场后面的一个小门走去，只见小门也有两个警卫在拦着，肖靓亮明了身份，进入到了售楼处里面，销售员们都很害怕的聚拢在了一起，都拿出电话给自己的亲人或是领导打电话。

“什么情况？”肖靓叫过来一个销售经理问。
“这次我们的降价幅度突破了老业主的预期，这些老业主都闹着要退房或是补差价。”这位销售经理拉了拉领带，无奈的说。
“唉，早就跟几位老总说过，这么降价肯定是会出乱子的。”肖靓摇头叹息。
“我现在再出去看一下，安抚一下大伙的情绪。”销售经理想了想说。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情况。”肖靓也跟了出去。

肖靓和这名销售经理刚刚走到售楼处正门口，那些退房的老业主就看到了她身边一身销售制服的人，他们一边叫嚣着让无良开发商退房，一边后面推前面死命的往前涌。警卫们手拉手的拦都拦不住，肖靓往前迎了一步，正要开口说什么，警卫们的防线就被这些疯狂的业主们冲破了，他们拼命的敲打售楼处的钢化玻璃门，肖靓抬头一看，就看到玻璃门齐整整的砸了下来，正中肖靓的头脸部位，肖靓当时血流如注，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人群瞬间就安静了，大家都像干了坏事儿却不知道如何收场的孩子一样，看着这个一身嫩绿色套装的女孩倒在地上，血液涌在她的身边，刹那间像画一样的美丽。销售经理看到这种情况，连忙一边叫人打电话一边抱起了肖靓往外面的车上跑，刚刚还在嘶吼狂叫的老业主们没有一个再拦阻，都自动的后退了几步让开一条路，看着那位销售经理把肖靓抱上了一辆车，急驰而去。

【她毁容了】

沈东阳接到肖靓身受重伤已经送入医院的时候还在周庄，他和何婷婷一起到周庄来找林远洋，谈的是目前“阡陌周庄”项目拖欠洪泰公司服务费的事情，因为自从进入到08年以来，“阡陌周庄”服务费给的就不那么及时，现在已经拖了四个多月的服务费没有到账了。林远洋倒还是蛮好说话的，他说目前公司的运转确实出现了困难，但也不至于拿不出这笔钱来，不过林远洋希望沈东阳能跟蒋峰再谈谈，容金城集团这边先付两个月的。沈东阳觉得问题不大，就先答应了下来。沈东阳和何婷婷刚刚从林远洋办公室如释重负的走出来，就接到了“绿柳公寓”方面打来的电话，说出了大事儿了，项目现场来了一批老业主闹着要退房补差价，在冲突过程中，你们公司的营销策划总监肖靓重伤，现在已经送往医院，对方说的这家医院，正是董婉工作的医院。

沈东阳是真急了，他不停的催促何婷婷加快速度，然后打电话给金SIR让他赶快赶去医院，自己随后就到。何婷婷看着沈东阳急她也急，车速已经很高了，但要进上海的时候还是有些堵，沈东阳又给董婉打了个电话，董婉是负责外科手术室的护士，但沈东阳想，董婉应该和其它科室的医生护士也能说得上话，沈东阳让董婉找一些比较靠谱的大夫，先确保救人。

何婷婷和沈东阳赶到医院的时候，急救室外面已经围着好多人了，“绿柳公寓”的几位员工和领导，还有金SIR，还有斯斯文文说是肖靓男朋友的男孩子，沈东阳一一打过招呼后，又看到一身手术衣，把满头红发都包裹在手术帽里面的董婉。

沈东阳了解到，从事故发生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把肖靓送进急救室也已经快三个小时了，他把董婉拉到一边，跟她商量问她能不能进去打听一下如何了，董婉摇了摇头，说是医院有规定，急救室是绝对不能擅自入内的。沈东阳有些急，可又无可奈何，正在和董婉纠结的时候，急救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走了出来。

“请问你们谁是病人家属啊？”女医生把半边口罩挂在脸上扫视着问。
“我是她男朋友。”肖靓的男朋友站了出来。
“我是她单位领导。”沈东阳也站了出来。
“那我就跟你们说吧，病人现在是被重物击中头部和脸部，头部的血块比较微小，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开颅做进一步治疗，但脸部的伤口比较大，缝合之后恢复原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就是说，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她毁容了。”医生用近乎于冰冷的语气宣布。
“什么？她还年轻啊，医生，能不能想想办法，别毁她的容？”沈东阳慌不措言的说。
“这是我们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了，对不起，我也知道对于年轻女孩来说很难接受，但是脸再重要也没有生命重要啊。”医生看着急成这样的沈东阳，也叹息了一声。

金SIR懊丧的捶胸顿足，泪流满面，而肖靓的男朋友一言不发，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何婷婷的眼睛里也含满了泪水，沈东阳蹲在地上，任由董婉抚摸着他的头发。

明天和意外，你总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

蒋峰知道这件事情后打来了电话，接到蒋峰电话，沈东阳正带着董婉和金SIR一起在医院对面麦当劳里吃饭，何婷婷已经被乐志恒接走了，肖靓的男朋友李晓勇还在医院里陪着仍然在昏迷中的肖靓。沈东阳他们三个人显然都没有什么胃口，每个人要了一个汉堡，却都放在那里，各自不停的叹息着。

“她在我们公司算是最漂亮的一个，可惜造化弄人。”沈东阳摇头叹息。
“多好的一个孩子，各方面都非常突出。”金SIR的眼中全是泪水。
“别这样了你们，这样她醒了会更绝望更不开心的，你们应该多给她一些信心和鼓励，让她能够重新生活。”董婉也流出了泪水。

正在几个人说着的时候，蒋峰打来了电话，蒋峰问了一下现在肖靓的情况，也问了一下甲方的处理方案和意见，蒋峰认为要和甲方公平和谐低调的处理后期理赔问题，可沈东阳觉得现在一定要抓紧治疗，看能不能够挽回或减少肖靓的伤痛，不是谁赔多与少的问题，而且肖靓是去“绿柳公寓”执行公务，应该算是工伤的，公司和甲方都应该做出相应的医疗和后续影响赔偿。蒋峰觉得沈东阳的情绪有些激动，他说你要冷静冷静，遇到再大的问题也是可以解决的，现在你自己要稳住，营销策划部要先暂时扛起来，必要的时候总部会进行管理层面的支援。

挂断了蒋峰的电话后，沈东阳的火气有些大，但他没有在金SIR面前表现出来，因为毕竟金SIR和蒋峰的关系非同一般。在金SIR面前说任何蒋峰的不对，都是非常不智的。自从从北京回来后，沈东阳觉得自己对于自己现在所处位置的看法和对蒋峰等人的看法都变了，沈东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飞机上那惊魂一幕，让他有一种顿悟些什么的微妙变化，或是和杨震的一夜对谈让他有所启发，总之现在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已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他不想再讨好谁甚至市场，他想要做一些对于自己来说一直想做的事情，比如坚持一些观点，比如少一些妥协。

天色将晚了，和金SIR挥手告别后沈东阳和董婉又回了一趟医院，给李晓勇送过去一些吃的东西，沈东阳还特意从ATM中提了一笔钱交给李晓勇，让他先拿着，其它的后续问题再一步一步的由沈东阳帮忙张罗着解决，临走时，沈东阳一再交待，如果肖靓醒了，就给他打电话。

从医院出来，沈东阳说要打车送董婉回家，可董婉却拉着沈东阳去不远处坐地铁。沈东阳来上海这么久了，还没有坐过上海的地下铁。他被董婉一路拉着走进了地铁站。沈东阳记得自己看过一部电影，那部片子里的地铁站，有一个流浪歌手在唱歌，唱着忧伤唱着理想，可在上海的地铁站上上下下的楼梯处，都挤满了摆小摊卖东西的贩妇，不干净，也没有任何一双充满清澈理想的眼睛。

沈东阳抓着地铁上的扶手，车子启动的时候一个剧烈的晃动，把正在从包包里面找东西的董婉晃得差点儿摔倒，董婉一把就抓住了沈东阳的衬衣衣襟，然后从包包里拿出一个MP3，她把两个耳机线都理顺，一边插进自己的耳朵，另一边插进了沈东阳的耳机，一首《夜曲》行云流水般的涌进了沈东阳的世界：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跟夜风一样的声音，心碎的很动听……